野有蔓草

[向阳蝴蝶]（四)

在为柳智善医治过背部的烧伤后，夜幕早已悄悄来临，一盏盏灯火接连点燃，照亮每一间屋舍，驱散黑暗却驱散不了每个人眉间的阴霾。

他们一路无言，不仅是为了防止黑纱烛笼等人的袭击和避免柳智善的伤势的恶化，也是因为无法言喻任何话题，关于世子阺下，关于白东秀。

吕云总是寡言的，一如皆往。而曾经最是活泼一刻也闲不住的白东秀也变得沉默。

剑仙稳重，自然沉得住气，但他手中始终紧握竹中剑，透露出自己内心的不平静。

黑萨摩心中有千言万语但在看到几月不见却已有些陌生的白东秀后却不知自己该说些什么了，只能不住叹气，气愤也无奈，心痛亦愤懑。

没有人说话的路程总是漫长的，黄珍珠和杨础立默默照顾昏迷的柳智善，他们走在剑仙身后又频频回头望向和吕云并肩走在末尾的白东秀，期待着他的解释。

每个人都期待着白东秀的解释，但每个人都没有问，白东秀也没有主动说起，仿佛只要不提起，那件事就不存在，他们就可以像曾经一样幸福快乐。

他们表演着一场和谐相处的默剧，没有人打破此刻伪装的和睦。

吕云在医者为柳智善治疗时要来一些伤药与绷带，示意了下白东秀手上的伤，“包扎一下，一会儿还有事找你。”

白东秀自然而然向吕云伸出手，他努力弯起嘴角假装轻松的嬉笑，像往常闯祸后吕云为他包扎伤口时一般说道：“知道啦，唉！云儿你轻点啊！”

“不想笑就别勉强，笑得太丑了吧！”吕云边熟练的为白东秀的手一圈圈紧紧缠上绷带，边露出一抹恶意满满却也灿烂温柔的微笑，“要这样笑，你还有得学呢，东秀。”

白东秀愣了一下，意气风发的少年吕云的笑，灵动狡黠，还没有被沉重的命运拖入深渊，没有阴霾，这样挺好的。不会变成那样忧郁却也温柔、背负着鲜血、总是低下头才会浅浅的笑的云儿。

白东秀真心实意笑道：“这样就好。”

没有再伪装的笑容，白东秀真心的这样认为，也这样祝愿。

吕云听出白东秀话中有话，但他没有拆穿：“你还是那么不喜欢学习，果然就算厉害了许多也还是个笨蛋。”

白东秀：“可是云儿很聪明，一直都比我聪明，所以你能看懂很多事，也总是能比我更先做好很多事。就算我们是打算做同一件事，云儿你也总是能早我一步。只有这一次，我终于比你早一步啦，也只有这一次，云儿，让让我吧，别追上来。”

吕云嗤笑一声，随后认真的仿佛立下一个誓言般说道：“从小到大，我从来都是第一，你也从没赢过我，这次也休想。不管你想做什么，想躲到多远的地方，我也会把‘真相’找出来，一定会追上去。”

一字一句，都砸在白东秀的心尖，他能感觉到吕云的坚信，他有悲哀间又偷偷庆幸，他总是未信他，他却始终信他。

白东秀很小声很小声说，“可是，不值得的。对不起，云儿。”

吕云：“什么？”

“没什么。谢谢，云儿的治疗。啊！那不是美兰姨么！”白东秀缩回已经包好的手转移话题，站起来，走向一直远远看着他们的却不敢向前张美兰，喊道：“美兰姨，我要吃肉！”

白东秀不知道，在他身后，吕云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从烛光中走入夜色的背影，一句轻声“值得的”被晚风吹散，埋入记忆。

张美兰原本是有些害怕白东秀的，她听说了白东秀的背叛后只感觉到了恐慌与无措，那是她从小看到大的孩子，她为他补过衣服熬过药，他总说最喜欢她做的饭。

张美兰以为自己是了解白东手这个孩子的，她以为自己也相信着白东秀的为人，但看到与记忆中不同的身着黑衣、血染衣袂的白东秀回来了时她却不敢再靠近这个变得陌生的孩子了。

如果白东秀和他们一直以来的相处都只是伪装，都只是为了任务在欺骗他们，那么她的身旁又有多少人是戴着假面生活？

她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女人，只想拥有一个小家，她不像柳智善那般温柔坚强，也不像黄珍珠那般肆意洒脱，她已经老了，所以变得很胆小了，只要所爱之人平安幸福便无所求，当然，如果萨摩大哥能接受她的心意则更好了。

吕云为白东秀包扎伤口时张美兰原是路过时无意中看到，他们低头交谈的话她虽没听到只言片语，但她看到他们俩人脸上真实的笑容就好像从前白东秀闯祸后吕云总是为他处理伤口一般。

风儿围绕着两人转呀转，暖色的烛光暖了冰封的眼底思念，眉间阴郁也被一扫而空，这个场景就像一幅图画，恬然温馨。恍然间，他们没有任何分歧，他们依旧是不知愁的少年，一切不幸都未曾发生。

白东秀看见张美兰时扬起一个灿烂如昨的笑容，他从烛光处走出，穿过黑夜，走向光明。

一句熟悉的宛如孩子撒娇般的“我要吃肉”打破张美兰心中的芥蒂。原来他依旧是那个白东秀。

张美兰终于心安下来，她有了勇气仔细打量着站在面前的白东秀，几个月不见，白东秀长高了许多，也削瘦了许多。张美兰不觉有些心酸，“好，好，好。东秀啊，姨这次特意做了许多肉菜，你总是说最喜欢吃我做的，所以得多吃点！”

吕云也随即来到张美兰身旁，看着白东秀听到肉后两眼放光的样子笑道：“美兰姨不用劝他也行的，东秀可不会放弃对肉的执着。他即使是中毒，醒来喊的第一句话也是肉啊！”

白东秀嘿嘿一笑，试冒掩饰年少无知，但又嘴硬反驳，“我可是白东秀啊！战胜了小小蛇毒后当然得用肉犒劳一下自己有什么嘛。”

“我知道，你总是说你是天下第一剑的白东秀……”张美兰话音未落便意识到现在白东秀已经不能再说这句话了，她慌忙改口，“我去看看炖的鸡汤别干了，你们先忙。”

“美兰姨那么紧张干什么唉，明明美淑在厨房啊。”白东秀脸上依旧保持着笑容抓了抓头发，“说起天下第一剑啊，果然不是个好称呼，小时候挺傻的。”

天下第一剑啊……吕云听到这个熟悉的称呼时面色未改却在看到白东秀毫不在意甚至有些厌恶的样子后还是心头止不住地抽痛了一下，东秀一直都是再执拗不过的，就像小时候在壮勇营便持之以恒挑战他，屡战屡败，屡败屡战。

吕云还未见过白东秀放弃一件认定的事，现在，他见到了，但在放弃这件事情之后的白东秀脸上没有丝毫不甘只余下释然。

莫名的，吕云感觉白东秀不是放弃了梦想，而是放下了负担。

吕云终于放下一半心，也依然提起一半心：“即然伤都包扎好了，你也准备好了吧。”

白东秀貌似苦恼的说：“虽然没准备好，但果然不能让大家一直等吧！”说到这里，白东秀停顿一下，弯起嘴角，“也不能一直让云儿担心我。”

“哦。”吕云瞥了一眼嬉皮笑脸的白东秀，佯装冷漠的说道，“那你去吧！”

白东秀应道，他向前走了几步后发现只有自己一个人走后又倒退几步回到原地，“那个，云啊，我自己去？你不和我……？”

面对白东秀突现出实际智商的发问，吕云感觉有些好笑和无奈，他伪装的冷漠也绑不住了，“自己去面对自己做事的后果啊！我什么都不知道呢，是吧！东秀。”

白东秀一副被噎着的样子，“云儿的嘴还是那么毒。”他叹了口气只得妥协，因为毕竟是自己作的，苦笑道：“好吧好吧，可惜美兰姨准备的饭菜了，大家该没心情吃了吧，我也吃不到了。”

也许是最后一次了，真遗憾。

吕云在背后推了下白东秀，他轻声道：“不会是最后一次。”

他的云儿一直都是如此聪慧，能看透人心，却相信着人性。

正是如此，也正是如此，白东秀只想到了一种办法。

白东秀点点头，不再迟疑走向前方，他早就决定好了不是吗？从想起来的那一天开始，他就准备好了，不会后悔，不能动摇。

即使是被剑仙师父和萨摩阻止，即使被云儿阻止。

白东秀的背影一点点隐匿于黑暗中，他的黑衣似墨滴融入夜色，悄无声息的消失，白东秀也是如此希望的吧！

吕云心中悲切，他抬头仰望，看到皎洁明月、星河璀璨。

为何星月总能相伴？

那为何太阳会被云遮挡？

晚风习习，吹乱了他的思绪。

吕云不知道那夜白东秀和众人说了什么，也未曾问过，他只是等在白东秀离开的路上拦住了他，而白东秀也似早知如此。

他们打了一架。认认真真打了一架。

不涉生死，一把木剑，两把木刀，尽全力，谁都未曾留手，这是两人对自己选择的坚持。

未分输赢，却可分输赢。

这是三年间吕云和白东秀的最后一面。

这是最长的一章啦，没存稿了，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后续呀，还在写啦！

后续会补充东修和剑仙、黑萨摩他们的对话的，所以不是坑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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